簡忠威 Chien Chung Wei【有沒有哪位老師或長輩,在關鍵時刻拉了你一把?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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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Опубліковано 14 гру 2024
- 簡老師說故事:我的高中第一堂音樂課與美術課
1983年夏天的高中聯考,我用盡全力考了個超低空飛行的驚險分數,以"備取生"遞補進入基隆高中就讀。開學第一週的音樂課,走進教室的,並不是我原本期待見到的美女音樂老師,而是一位穿著淺灰藍挺拔制服,皮鞋擦得晶亮的高帥教官,聲如洪鐘喊著:「恭喜各位同學,貴班已經被選為樂隊班,爾後不止音樂課,每天放學全班都要留下來練樂器」。
後來才知道,原來我們班其實就是成績最低的"備取生們"的集中營。校方估計這班同學三年後也難以考上大學,只好組成另類"資源班"(放牛班),蓋取資源回收,廢物利用之意。當時我可以進入基中就讀,已經是謝天謝地了,如果連基中都考不上,我可能就得跟著做"土水"的老爸,到工地當搬磚童工去了 。因此對於學校"天生我材必有用"的樂隊資源班政策,我不僅絲毫不以為忤 ,反而興奮期待著未來三年新鮮有趣的高中生活。
因為我的上唇有點翹 ( "翹嘴威"是國中時的綽號之一) ,教練指定我吹Clarinet(豎笛,俗稱黑管)。這把有著許多精緻機關的亮麗白鐵按鍵,可以拆解安裝、黑得發亮的管子,對於十五、六歲的青少年來說,它更像是男孩們愛不釋手的一把酷炫玩具長槍。高一的青春氣息,就在這把黑管的孔洞中悠揚地穿梭,一天天地度過。多年後,每當我不經意地舔著那道,因為長時間頂住簧片的下唇內側齒痕印記,總會讓我想起高中軍樂隊的練習時光。我想,後來在我讀研究所的那段瘋狂迷戀古典音樂的時期,或許是從這裡開始埋下種子的吧?
高中第一週的美術課,我也依稀記得。
早在開學前幾天新生訓練的時候,校長就曾在台上向高一新生介紹各科任課老師。當介紹到美術老師的時候,從小立志當畫家的我,立馬精神了起來。首先出場的是一位長的高高瘦瘦、才剛從師大美術系畢業的年輕老師,幾乎就是從少女漫畫走出來的視覺系美男子,典型的高酷帥"藝術家"形象;另一位我怎麼看都像是數學或理化老師,身材微胖但結實,膚色黝黑,頂著一頭超級自然捲黑髮的中年大叔 ( 我實在很難將這位大叔和美術老師聯想在一起啊... )。
幾天後,走進美術教室的,並不是男孩內心期待的高酷帥畫家,而是那位長的黑黑壯壯的捲毛老爹.....( 當時是有點小失望 ) 。老師在黑板寫上他的名字"陳肇基",用低沈略帶沙啞的嗓音,簡單介紹他畢業於師大美術系,是來自馬來西亞的僑胞僑生(如果我沒記錯的話),接著講了一些藝術是啥之類的話題。雖然我聽不太懂那天陳老師口中滔滔不絕的"藝術",但隱約有意識到 : 畫畫,好像不只是畫畫而已。
( 註: 那位與我無緣一會的視覺系酷帥美術老師在基中只待了一年,第二年就調任到基隆女中,我可以想像他在那裡是如何受到高中女生歡迎的程度啊.....🥰 )
每週一堂的美術課,一直是我最期待的 ( 從小學開始,我的課表就是以美術課當作週期 )。我不只畫自己的,也樂於幫其他同學畫作業,後來連自己的作業都沒時間畫,以至於高一的學期成績單,我的美術那一欄是60分。但我從不在意學期分數,我只知道我喜歡畫畫,而且畫的比別人好。高一下學期時,我畫了一幅有酒瓶的水彩靜物畫,陳老師看到後,瞪大眼睛端詳許久,不敢置信地問我是不是自己畫的(啊~不然勒)?隔週再進美術教室上課時,那張水彩畫已經被陳老師貼在教室的佈告欄上。從那時起,陳老師記住了我的名字。
期末時,教務處在高一各班發單子,詢問若有想要報考美術系的同學,待明年升高二時,教務處會將這些同學集合編在一班,導師就由陳老師擔任(這個早年沒在教育局立案,聽說是陳老師建議學校自己搞的地下美術班,應該算是現在基中美術班的前身吧?)。我毫無懸念的勾選了"美術",因為我從沒有想過大學還有什麼科系比美術更值得去念的。
過了幾天後,教務處廣播著請勾選美術的同學到川堂集合。我興奮的跑了過去,問了其中一位已經在那裡的同學:老師來了嗎?他卻沒好氣的回我:不知道。我看著這幾位同學互相討論他們的畫室已經畫到哪一尊雕像了、水彩是買哪一種牌子....等等,不知怎地,聽在我這個連"畫室"都還沒踏進一步的人,或許因為自卑而格外惱火。第二天一早,我去了教務處,把我那張勾選"美術"的單子要回來擦掉,改勾選隔壁欄位的"文法商"。就這樣,第二年升高二時,我留在資源回收的"放牛樂隊班",每天放學後留校練習黑管,繼續為升降旗和週會吹奏一首首振奮人心的進行曲。
那一年秋冬的光輝十月之際,有許多班級壁報比賽陸續展開。有一天,我的導師鄒漢連老師( 身材姣好,頂著烏黑大波浪髮型,喜歡穿無袖旗袍、風韻猶存的美魔女媽媽)在講台上喊著:『簡忠威你壁報怎麼都沒啥動靜啊?下週一就要交了,別給我開天窗啊!』。我說 :『老師安啦,我一個人會搞定』。對於從小到大就是漫畫壁報、佈置教室達人的我,本來就是一個不喜歡別人插手的獨裁設計者。我在家裡先畫好了所有插圖,到了週日那天,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教室,一邊唱歌,一邊剪貼 ,輕鬆完成任務。同時,隔壁的212班(就是我一時意氣用事而無緣進去的美術班),約莫有十位同學正在努力製作。偶而我刻意經過他們教室外的走廊往裡瞧,嘿 ! 討論聲此起彼落,好不熱鬧 !
隔天星期一的週會結束後,下午的英文課盧裕瑛老師一進教室就恭喜:『你們班的壁報得了第一名喔 ! 』( 剛新婚的盧老師和我們同年進入基中任教,是基中難波萬的美女老師 )。所以嚕,第二名就是陳老師帶領的美術班。據說,陳老師那天對著他們班那幾位製作壁報的同學狠狠地訓斥了一頓:『你們十個美術班同學一起做的壁報,居然打不過隔壁班只有一個人在搞的簡忠威...』。不久,陳老師找了我們班的美魔女導師商量著,希望她能同意讓簡忠威下學期轉來212班,不要埋沒了他的繪畫天分。我記得那天下午,鄒漢連導師瞪著一雙濃眉大眼對我說:『聽好喔,不是老師不要你,你應該要去美術班好好學畫,只有美術才會有你未來的前途』。隔年( 1985 )的春天,我告別了樂隊班,回到半年前原本勾選的美術班。接下來一年半的高中生涯,每天放學後耳中傳來的聲音,從禮堂舞台上宏亮高亢的銅管和轟隆隆的鼓樂聲中,變成在操場後山那棟老舊的美術教室內,炭筆在素描紙上來回劃過的沙沙聲。
其實在我還沒正式進入212班之前,陳老師在壁報事件之後,就要我每週六下午留在美術教室,跟著他們班同學一起練習。陳老師沒有收我們一毛錢學費,完全是義務指導。就這樣,我在1984年的年底,每週六下午開始跟著陳老師正式學畫。我的繪畫啟蒙老師,就是基隆高中的陳肇基老師。
美術教室的角落有一個木板小隔間,是陳老師改作業和休息的地方。小隔間的牆上掛著幾幅水墨畫,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幅老松圖,粗壯的樹幹畫著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圈圈,就像是陳老師那頭天然捲髮。陳老師的專長是水墨書法篆刻,因為我不擅書法水墨,嚴格說來,我並不是陳老師最得意的學生。老師口中的天才另有其人:高一學弟江文忠(名字應該沒記錯,後來考上了藝術學院,北藝大的前身)。陳老師經常在我們高二這班誇起這位天才學弟,尤其是他的書法讓陳老師大為激賞。說實在的,從小到大,還沒有老師在我面前誇過其他同學是畫畫天才。這讓我很難得的,在求學過程中,曾經起了那麼一點小小的嫉妒心呢....。
高三時,陳老師得了肝硬化,經常請假住院。我不確定是不是這個原因,據說是因為經年累月在密閉的美術教室教學生製做絹印版畫,疏忽了有毒油墨溶劑揮發問題。想想看,學生每週只有一堂在美術教室,而陳老師可得要待上二十幾堂,能不出事嗎?只可惜當年沒有足夠的環保意識與防護措施,才會讓正值壯年的陳老師,飽受病痛之苦。有一次他出院回到教室上課,我看到陳老師的眼球竟然像是被罩染了一層濃郁的鎘黃,很不真實。
畢業典禮預演那天 ( 1986年,我清楚記得是6月3日禁菸節那天 ),我沒去禮堂參加預演,我溜到美術教室,擺好了一尊克特美樂達將軍石膏像,哼著曲畫素描 ( 當時為何要畫這張素描,也有故事,下回待續 )。我畫到中午快完成時,陳老師走進美術教室,看到我那張素描後說道:『簡忠威啊,你一定可以考上大學美術系的....』。其實那時候因為我的學科爛到爆(連續三次學科模擬考6科都是120~130分,而總分是600分....),對於考不考得上大學這問題,不知是逃避還是犯傻?我竟然表現得漠不關心也毫不在意。我只想要畫、一直畫就夠了。我嘆了口氣轉頭回陳老師說:『很難啦,我學科肯定過不了關...』。沒想陳老師表情嚴肅又篤定地再次說道:『你素描都畫到這樣了,你考不上,誰還考的上 ?』。不知是否老師有預知超能力,還是太信賴世上的實力原則,那年八月初大學放榜,我們班應屆考美術系的12位同學,還真的只有我一人順利考上第三志願,輔仁大學應用美術系。
(註:班上其他同學後來也陸陸續續進入藝專或隔年重考進入大學。但其實,民國75年那屆基中應屆畢業生考上大學美術系,除了我還有另一位,是在基中"第二類組前段班"的王傑。就是那種全班八成都會考上文法商大學的好班,只是他選擇了藝術學院美術系。王傑老師目前是台灣知名的旅遊速寫水彩畫家)
大二那年冬天,我接到高中同學電話:陳老師走了。告別式那天,我看著基中軍樂隊學弟們正吹奏著送葬進行曲,不禁想到如果當年陳老師沒有把我從樂隊班拉回去美術班,我的人生不知會有怎樣的轉變。
陳肇基老師五十歲不到的人生,並沒有在台灣美術留下任何個人顯耀的紀錄,網路上甚至查不到他的任何資料與畫作,他只是台灣這幾十年來,原本也是對藝術創作懷抱著夢想,在學校裡默默犧牲奉獻人生中最精華的歲月給學生,最後卻被人們遺忘的一群中學美術老師其中之一。今天不是教師節,只是在這歲末隆冬之際,我忽然想起那位捲毛老師。台灣畫壇或許早已遺忘了這位美術老師,但我會永遠記得那位曾經拉了我一把的----陳肇基老師。
以上真人真事不改編,
僅以此文紀念我的高中美術老師-----陳肇基老師。
並祝各位朋友週末愉快,冬至圓滿,聖誕快樂!